★ 人格
海所深深的吸了口氣,壓下內心逐漸膨脹的焦慮感,繃著臉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本以為這個永夜區域是個適合探索的地點,沒想到卻正好舉辦著祭典,紅黃色的燈籠沿著階梯綿延而上,懸掛在空中,上方的廣場還擺了各式各樣的攤位,人群三三兩兩的聚集在攤位前,熱鬧喧囂的歡快聲充斥著這塊空間。他實在不擅長面對這樣的場所。
之所以沒有轉身拔腿就跑,漫無目的地在這區塊遊走,大概是因為無聊的自尊心作祟吧?想到會被琦妲看到自己承受不了人群的壓力落荒而逃,就算琦妲完全不會對此有所反應,海所就是無法忍受形同暴露短處的丟臉行徑,於是他固執地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晃過整個鬧區。
甚至他還收下並換上了旁邊攤位贈遞過來的,聽說被稱為「浴衣」的服飾。
漸漸地海所遠離了廣場,人群也大幅地減少,讓他稍微鬆了口氣。沿著兩邊懸掛的燈籠往深處走去,喧鬧的聲音像是被周遭的樹林阻隔般變得模糊,周圍瞬間安靜了許多,他聽見十分耳熟的細微對話聲從前方傳來。
環著手往前一段路就看到那兩個熟悉的身影坐在路邊的長椅上,海所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情。
「又是你們。」
語氣聽不出是什麼情緒。
聽到海所的聲音,闌草跟利斯轉頭望向他,臉上沒有任何訝異的情緒,彷彿早就知道了來者是誰。
「海所先生你好。」
利斯朝海所點了點頭,闌草只是朝他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利斯手上拿著吃到一半的如雲霧般蓬鬆的食物,闌草則是拿著紅色包裹著蘋果的大糖果百無聊賴地搖晃著,兩人頭上也帶著類似狐狸的面具,看來是逛完一圈攤位跑來這邊休息的樣子。
海所注意到兩人似乎也從善如流地穿著浴衣,但款式顯然跟他身上這件有些差異,他皺起眉。
「為什麼你們的浴衣看起來不太一樣?」
「那是當然的吧?你的是女性款。」
闌草聳聳肩,對海所提出愚蠢問題相當不以為然。
不過看見海所緊皺著眉,臉色凝重的樣子,闌草反而來了興致,他勾起揶揄的笑容。
「明明都穿的那麼齊全,還戴了髮髻,現在才開始在意穿了女裝?我以為你喜歡呢?」
「才不是勒白癡!我才不是在意那種事,我被當成是女孩子怎麼可能高興啊!」
「無所謂吧?很適合你。」
毫無誠意、甚至還帶有敷衍的語氣。
海所的臉色又變得更加險惡,他撇過頭懶的理會闌草,決定繼續順著道路往深處去。
「不換?」
啃完一整支棉花糖,利斯把餘下的木棍收回塑膠袋裡,他微微偏頭看著海所,不太理解海所很在意被誤認的事卻又不打算去澄清換一套男性款的浴衣。
海所頓了一會才察覺利斯是在向自己搭話,又頓了一會才知道對方是在詢問他不打算換掉身上的浴衣。
「你就不能改一下這種說話方式嗎?……被誤會就算了,事後又跑回去只會更奇怪,反正我穿著也沒覺得不舒服。」
稍微抱怨了一下利斯過於簡短的話語,海所還是耐著性子回答了他。畢竟比起旁邊那個總是能夠輕易惹怒人的傢伙來說,利斯老實的個性更討人喜歡一點。
「琦妲小姐喜歡?」
看似非常跳痛的詢問,海所卻露出微妙的神情,他居然莫名理解利斯的意思,一瞬間有種被看穿的不自在感,看來這傢伙比想像中還要精明。他剛剛確實有想過琦妲或許會喜歡這類型的衣服,才想乾脆就穿著回去,即使沒有參加祭典,琦妲之後還是可以穿看看。
不想承認,但是也不想說謊,海所只是含糊地隨口應答。
「琦妲?喔--另外一個人格嗎?」
闌草抬起手中的蘋果糖,像是想透過燈籠微弱的光照下看清些什麼,他漫不經心地開口。
「……別用那種說法來說琦妲。」
不同於以往若有似無的生氣,海所現在的反應可以說是真的動怒了,語氣變得冰冷飽含殺氣。
闌草卻無動於衷海所能將他戳出洞來的凶狠目光,他更加變本加厲地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難道要說你們是完整的兩個靈魂?你們只是從支離破碎的靈魂融塊中出現的兩個人格而已。」
闌草收回了笑容,面無表情地看著海所,尾角上揚的橘金色眼眸中沒有任何溫度。
「說到底也只是從碎片中拼湊出來的大型碎片,沒有資格稱為『個人』--」
「閉嘴!」
充滿針對性的尖銳惡意張牙舞爪地撲面而來,海所終於失去了理智,他伸手抓住闌草的衣襟,他未曾如此沙啞的怒吼過,好一會才意識到那是自己的聲音。
從闌草暖黃色的瞳孔中可以看到自己暴怒的扭曲神情,另一隻手正高舉拳頭。
「哈哈、哈哈哈……」
仿佛目睹了有趣的場景,闌草笑了出來。
下一瞬間,海所看見那個人原本深藏於心中的深沉情感猛然爆裂,濃稠黏膩的黑宛如暴風般席捲了而來,狂暴地宣示著自身的存在感。
破碎凌亂的畫面飛嘯而過,層層疊疊的眾多資訊量如流水般滑過腦海,又以極快的速度消逝無蹤。
海所只能呆愣地佇立在原地動彈不得,他能感覺到黑暗纏繞上他的身軀,龐大的恐懼在體內膨脹,腦海中只有一句話閃現。
他會被吃掉。
「闌草先生。」
淡然不合時宜的清冷聲音突兀地插入進來,海所被矮小的少年輕輕扣住肩膀往後拉了一步,手也順著放開了闌草的衣襟,空間就像陡然被切割開來恢復了原樣。
剛剛所看到的一切就好像只是海所的錯覺,但他身上已經有劫後餘生的一層薄汗,身體冰冷僵硬地連微動一下手指都顯得吃力,他覺得自己吐出來的空氣都能夠結出一層薄霜。
「…………」
低垂著頭,看不清楚神情的闌草沉默不語。
巨大的爆裂聲突然從空中傳來,打破了這塊區域詭異的安靜。
伴隨著聲響,一朵朵七彩的光之花在漆黑的夜空盛開綻放隨即凋謝,艷麗繁華的景色卻無法吸引小道上那三人的目光。
「……果然很討厭啊。」
輕聲吐出了極度厭煩的話語,闌草終於抬起頭,看起來對所有事物失去興致,看也不再看海所一眼,自顧自地轉身朝旁邊的樹林走去,很快就消失了身影。
「那傢伙到底是怎樣啊?」
直到完全感受不到闌草的氣息,海所總算漸漸取回了身體的主導權,他忍不住低聲抱怨,緊握住拳頭不讓旁邊的人察覺到他的顫抖。
「對不起。」
利斯只是搖了搖頭,不知道是不清楚情況還是不願意多說。
「蛤?為什麼是你在道歉啊?」
「代替?」
「為什麼是疑問句啊你?你這種說話方式真的很麻煩。」
海所不耐煩地撫著脖子。托這段奇怪的對話的福,原本還有點緊繃的情緒總算放鬆了下來,他吐了口氣。
經過剛剛的事件他已經失去了繼續探索的慾望,只想快點回到暫居處好好休息。
「總之我要回去了,你自便吧。」
「再見。」
利斯順從的點點頭向海所道別,轉身朝闌草離去的方向緩步追去。
海所目光盯著兩人離去的方向站了許久,他壓下內心中無法說清的曖昧思緒,不想再去思考。
沿著原路往回走時,海所突然頭痛了起來,剛剛的事情琦妲一定也會『看見』吧?
頭一次他覺得記憶共通這點是麻煩的事。
★ ☆ ★
「我不會道歉的。」
聽見細微的腳步聲從後方逐漸接近,闌草盤坐在地,手撐著臉頰意興闌珊地搶先表明立場。
他不認為自己有錯,也不可能去道歉。
事實上,他知道依照利斯的個性,那傢伙是不可能會提出類似於是非對錯的相關意見,但因為往常的習慣他還是下意識地應了這句話。
如他所想,利斯沒有多說些什麼,只是站在他身後幾尺看著他半晌,似乎是在思考什麼。
「闌草先生討厭他們?」
沉默後開口的疑問也如闌草所想,一如往常的令人厭煩。
「啊--是啊我討厭他們,非--常討厭。」
「為什麼?」
「……絲毫沒有任何長進啊,緊咬不放真的很煩人。」
闌草起身轉了過來,他似笑非笑地看著利斯。
依然少有情感的漆黑雙眸在柔弱的月光照耀下微微反射出藍色的光,直接又坦然盯著自己的那張臉似乎從見面開始就從沒任何改變。
不,或多或少還是有點變化吧?只是那種改變對闌草來說一點也不重要。
「你應該懂吧,想要什麼東西就要付出一定的代價,你想用什麼來交換這個問題的答案?」
「這個?」
利斯拿出放在衣袖中的蘋果糖,似乎是剛剛闌草離開時不小心掉了。
「哼--」
闌草微瞇起眼伸手拿回蘋果糖,轉身跳上推疊起來的廢棄玩具上坐下。
「闌草先生說他們是靈魂的融塊。」
雖然闌草並沒有明確地表示可否,利斯還是感覺到對方的態度有稍微放軟妥協,他提出了早前闌草對著海所說過的話語。
「看不就知道了?一大堆不同的碎片拼湊起來,在主體被消滅的情狀下最後只出現兩個人格算是很不錯了。」
語氣明顯充滿了厭倦感,但仍然還是依照約定回應了利斯,不忘順便譏諷一下在玩具山下的某人。
「不像你只吃了『利斯』其他垃圾都吐掉。」
「為什麼?」
利斯沒有言前後語的簡短提問看起來莫名其妙,但闌草卻還是精準的明白了對方在問為何主體消滅卻沒有分解,反而能夠塑造出新的人格成為一個「個體」。
「誰知道?大概是求生意志強烈?不然就是被消化到都糊成一塊無法分開了吧?」
「在統整新人格的時候沒被其他東西吃掉也算他們運氣好。」
「闌草先生不覺得他們是獨立的兩個人?」
不然的話,為什麼又會用「他們」來形容那個人?
「你覺得是?」
闌草反而撐著頰將問題扔回給利斯,嘴角勾起了嘲諷的弧度。
利斯微微歪了頭,思考了一會後搖了搖頭。
「他們不算,但是也算。」
不算,是因為他們無法獨立出來變成「兩個人」。
算,是因為他們擁有截然不同的兩個靈魂--儘管是破碎到必須共存的兩個靈魂。
「哼……沒想到你也會有這種取巧的回答。」
闌草不置可否地哼笑一聲,然後回答了他的問題。
像是在模仿利斯,他也狡猾地不明確說出「是」與「否」。
「在我看來不過是瑕疵品。」
「因為是瑕疵品,所以討厭?」
但似乎又有些不太對,應該有更加準確的理由才對。
「……因為,跟自己相似?」
話未說完,一陣風壓便迎面而來,利斯反應迅速矮身躲開,卻被緊追在後的第二道風刃掃中飛了出去,撞上了後方不遠處的廢棄玩具山,呈現平衡狀態的山體因為衝擊而崩毀,數個玩具、人偶從上方滾落到地面上,利斯幾乎被埋進了玩具堆中。
「我膩了。」
闌草失去了原本從容戲謔的笑容,神色冰冷帶刺,充滿暴虐般的殺意,周圍捲起了冰冷危險的氣息。但他沒有再繼續任何動作,下一秒整個人失去蹤影,顯然離開了這個廢棄場。
利斯狼狽地從玩具堆中爬出,頭髮、衣物凌亂不堪,意外地倒是沒受到什麼傷害。並不代表闌草有手下留情--不,應該還是有稍微放點水,畢竟在別人的地盤--但如果利斯沒有及時做出防護,大概還是要斷幾根肋骨之類的吧。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整理了一下儀容,小心翼翼地把隨身攜帶的書拿了起來。
書正攤開在某一頁上,上面的文字正發出金色的光芒,繁複的奇異法陣在書頁上若隱若現。利斯揮過書頁光芒隨即消逝,他闔上書本,偏頭想了想接下來的行動,最後還是決定回到他們暫時的住所。
將倒塌的玩具們重新擺回山堆上,利斯轉身離開了廢棄場。
本以為這個永夜區域是個適合探索的地點,沒想到卻正好舉辦著祭典,紅黃色的燈籠沿著階梯綿延而上,懸掛在空中,上方的廣場還擺了各式各樣的攤位,人群三三兩兩的聚集在攤位前,熱鬧喧囂的歡快聲充斥著這塊空間。他實在不擅長面對這樣的場所。
之所以沒有轉身拔腿就跑,漫無目的地在這區塊遊走,大概是因為無聊的自尊心作祟吧?想到會被琦妲看到自己承受不了人群的壓力落荒而逃,就算琦妲完全不會對此有所反應,海所就是無法忍受形同暴露短處的丟臉行徑,於是他固執地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晃過整個鬧區。
甚至他還收下並換上了旁邊攤位贈遞過來的,聽說被稱為「浴衣」的服飾。
漸漸地海所遠離了廣場,人群也大幅地減少,讓他稍微鬆了口氣。沿著兩邊懸掛的燈籠往深處走去,喧鬧的聲音像是被周遭的樹林阻隔般變得模糊,周圍瞬間安靜了許多,他聽見十分耳熟的細微對話聲從前方傳來。
環著手往前一段路就看到那兩個熟悉的身影坐在路邊的長椅上,海所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情。
「又是你們。」
語氣聽不出是什麼情緒。
聽到海所的聲音,闌草跟利斯轉頭望向他,臉上沒有任何訝異的情緒,彷彿早就知道了來者是誰。
「海所先生你好。」
利斯朝海所點了點頭,闌草只是朝他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利斯手上拿著吃到一半的如雲霧般蓬鬆的食物,闌草則是拿著紅色包裹著蘋果的大糖果百無聊賴地搖晃著,兩人頭上也帶著類似狐狸的面具,看來是逛完一圈攤位跑來這邊休息的樣子。
海所注意到兩人似乎也從善如流地穿著浴衣,但款式顯然跟他身上這件有些差異,他皺起眉。
「為什麼你們的浴衣看起來不太一樣?」
「那是當然的吧?你的是女性款。」
闌草聳聳肩,對海所提出愚蠢問題相當不以為然。
不過看見海所緊皺著眉,臉色凝重的樣子,闌草反而來了興致,他勾起揶揄的笑容。
「明明都穿的那麼齊全,還戴了髮髻,現在才開始在意穿了女裝?我以為你喜歡呢?」
「才不是勒白癡!我才不是在意那種事,我被當成是女孩子怎麼可能高興啊!」
「無所謂吧?很適合你。」
毫無誠意、甚至還帶有敷衍的語氣。
海所的臉色又變得更加險惡,他撇過頭懶的理會闌草,決定繼續順著道路往深處去。
「不換?」
啃完一整支棉花糖,利斯把餘下的木棍收回塑膠袋裡,他微微偏頭看著海所,不太理解海所很在意被誤認的事卻又不打算去澄清換一套男性款的浴衣。
海所頓了一會才察覺利斯是在向自己搭話,又頓了一會才知道對方是在詢問他不打算換掉身上的浴衣。
「你就不能改一下這種說話方式嗎?……被誤會就算了,事後又跑回去只會更奇怪,反正我穿著也沒覺得不舒服。」
稍微抱怨了一下利斯過於簡短的話語,海所還是耐著性子回答了他。畢竟比起旁邊那個總是能夠輕易惹怒人的傢伙來說,利斯老實的個性更討人喜歡一點。
「琦妲小姐喜歡?」
看似非常跳痛的詢問,海所卻露出微妙的神情,他居然莫名理解利斯的意思,一瞬間有種被看穿的不自在感,看來這傢伙比想像中還要精明。他剛剛確實有想過琦妲或許會喜歡這類型的衣服,才想乾脆就穿著回去,即使沒有參加祭典,琦妲之後還是可以穿看看。
不想承認,但是也不想說謊,海所只是含糊地隨口應答。
「琦妲?喔--另外一個人格嗎?」
闌草抬起手中的蘋果糖,像是想透過燈籠微弱的光照下看清些什麼,他漫不經心地開口。
「……別用那種說法來說琦妲。」
不同於以往若有似無的生氣,海所現在的反應可以說是真的動怒了,語氣變得冰冷飽含殺氣。
闌草卻無動於衷海所能將他戳出洞來的凶狠目光,他更加變本加厲地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難道要說你們是完整的兩個靈魂?你們只是從支離破碎的靈魂融塊中出現的兩個人格而已。」
闌草收回了笑容,面無表情地看著海所,尾角上揚的橘金色眼眸中沒有任何溫度。
「說到底也只是從碎片中拼湊出來的大型碎片,沒有資格稱為『個人』--」
「閉嘴!」
充滿針對性的尖銳惡意張牙舞爪地撲面而來,海所終於失去了理智,他伸手抓住闌草的衣襟,他未曾如此沙啞的怒吼過,好一會才意識到那是自己的聲音。
從闌草暖黃色的瞳孔中可以看到自己暴怒的扭曲神情,另一隻手正高舉拳頭。
「哈哈、哈哈哈……」
仿佛目睹了有趣的場景,闌草笑了出來。
下一瞬間,海所看見那個人原本深藏於心中的深沉情感猛然爆裂,濃稠黏膩的黑宛如暴風般席捲了而來,狂暴地宣示著自身的存在感。
破碎凌亂的畫面飛嘯而過,層層疊疊的眾多資訊量如流水般滑過腦海,又以極快的速度消逝無蹤。
海所只能呆愣地佇立在原地動彈不得,他能感覺到黑暗纏繞上他的身軀,龐大的恐懼在體內膨脹,腦海中只有一句話閃現。
他會被吃掉。
「闌草先生。」
淡然不合時宜的清冷聲音突兀地插入進來,海所被矮小的少年輕輕扣住肩膀往後拉了一步,手也順著放開了闌草的衣襟,空間就像陡然被切割開來恢復了原樣。
剛剛所看到的一切就好像只是海所的錯覺,但他身上已經有劫後餘生的一層薄汗,身體冰冷僵硬地連微動一下手指都顯得吃力,他覺得自己吐出來的空氣都能夠結出一層薄霜。
「…………」
低垂著頭,看不清楚神情的闌草沉默不語。
巨大的爆裂聲突然從空中傳來,打破了這塊區域詭異的安靜。
伴隨著聲響,一朵朵七彩的光之花在漆黑的夜空盛開綻放隨即凋謝,艷麗繁華的景色卻無法吸引小道上那三人的目光。
「……果然很討厭啊。」
輕聲吐出了極度厭煩的話語,闌草終於抬起頭,看起來對所有事物失去興致,看也不再看海所一眼,自顧自地轉身朝旁邊的樹林走去,很快就消失了身影。
「那傢伙到底是怎樣啊?」
直到完全感受不到闌草的氣息,海所總算漸漸取回了身體的主導權,他忍不住低聲抱怨,緊握住拳頭不讓旁邊的人察覺到他的顫抖。
「對不起。」
利斯只是搖了搖頭,不知道是不清楚情況還是不願意多說。
「蛤?為什麼是你在道歉啊?」
「代替?」
「為什麼是疑問句啊你?你這種說話方式真的很麻煩。」
海所不耐煩地撫著脖子。托這段奇怪的對話的福,原本還有點緊繃的情緒總算放鬆了下來,他吐了口氣。
經過剛剛的事件他已經失去了繼續探索的慾望,只想快點回到暫居處好好休息。
「總之我要回去了,你自便吧。」
「再見。」
利斯順從的點點頭向海所道別,轉身朝闌草離去的方向緩步追去。
海所目光盯著兩人離去的方向站了許久,他壓下內心中無法說清的曖昧思緒,不想再去思考。
沿著原路往回走時,海所突然頭痛了起來,剛剛的事情琦妲一定也會『看見』吧?
頭一次他覺得記憶共通這點是麻煩的事。
★ ☆ ★
「我不會道歉的。」
聽見細微的腳步聲從後方逐漸接近,闌草盤坐在地,手撐著臉頰意興闌珊地搶先表明立場。
他不認為自己有錯,也不可能去道歉。
事實上,他知道依照利斯的個性,那傢伙是不可能會提出類似於是非對錯的相關意見,但因為往常的習慣他還是下意識地應了這句話。
如他所想,利斯沒有多說些什麼,只是站在他身後幾尺看著他半晌,似乎是在思考什麼。
「闌草先生討厭他們?」
沉默後開口的疑問也如闌草所想,一如往常的令人厭煩。
「啊--是啊我討厭他們,非--常討厭。」
「為什麼?」
「……絲毫沒有任何長進啊,緊咬不放真的很煩人。」
闌草起身轉了過來,他似笑非笑地看著利斯。
依然少有情感的漆黑雙眸在柔弱的月光照耀下微微反射出藍色的光,直接又坦然盯著自己的那張臉似乎從見面開始就從沒任何改變。
不,或多或少還是有點變化吧?只是那種改變對闌草來說一點也不重要。
「你應該懂吧,想要什麼東西就要付出一定的代價,你想用什麼來交換這個問題的答案?」
「這個?」
利斯拿出放在衣袖中的蘋果糖,似乎是剛剛闌草離開時不小心掉了。
「哼--」
闌草微瞇起眼伸手拿回蘋果糖,轉身跳上推疊起來的廢棄玩具上坐下。
「闌草先生說他們是靈魂的融塊。」
雖然闌草並沒有明確地表示可否,利斯還是感覺到對方的態度有稍微放軟妥協,他提出了早前闌草對著海所說過的話語。
「看不就知道了?一大堆不同的碎片拼湊起來,在主體被消滅的情狀下最後只出現兩個人格算是很不錯了。」
語氣明顯充滿了厭倦感,但仍然還是依照約定回應了利斯,不忘順便譏諷一下在玩具山下的某人。
「不像你只吃了『利斯』其他垃圾都吐掉。」
「為什麼?」
利斯沒有言前後語的簡短提問看起來莫名其妙,但闌草卻還是精準的明白了對方在問為何主體消滅卻沒有分解,反而能夠塑造出新的人格成為一個「個體」。
「誰知道?大概是求生意志強烈?不然就是被消化到都糊成一塊無法分開了吧?」
「在統整新人格的時候沒被其他東西吃掉也算他們運氣好。」
「闌草先生不覺得他們是獨立的兩個人?」
不然的話,為什麼又會用「他們」來形容那個人?
「你覺得是?」
闌草反而撐著頰將問題扔回給利斯,嘴角勾起了嘲諷的弧度。
利斯微微歪了頭,思考了一會後搖了搖頭。
「他們不算,但是也算。」
不算,是因為他們無法獨立出來變成「兩個人」。
算,是因為他們擁有截然不同的兩個靈魂--儘管是破碎到必須共存的兩個靈魂。
「哼……沒想到你也會有這種取巧的回答。」
闌草不置可否地哼笑一聲,然後回答了他的問題。
像是在模仿利斯,他也狡猾地不明確說出「是」與「否」。
「在我看來不過是瑕疵品。」
「因為是瑕疵品,所以討厭?」
但似乎又有些不太對,應該有更加準確的理由才對。
「……因為,跟自己相似?」
話未說完,一陣風壓便迎面而來,利斯反應迅速矮身躲開,卻被緊追在後的第二道風刃掃中飛了出去,撞上了後方不遠處的廢棄玩具山,呈現平衡狀態的山體因為衝擊而崩毀,數個玩具、人偶從上方滾落到地面上,利斯幾乎被埋進了玩具堆中。
「我膩了。」
闌草失去了原本從容戲謔的笑容,神色冰冷帶刺,充滿暴虐般的殺意,周圍捲起了冰冷危險的氣息。但他沒有再繼續任何動作,下一秒整個人失去蹤影,顯然離開了這個廢棄場。
利斯狼狽地從玩具堆中爬出,頭髮、衣物凌亂不堪,意外地倒是沒受到什麼傷害。並不代表闌草有手下留情--不,應該還是有稍微放點水,畢竟在別人的地盤--但如果利斯沒有及時做出防護,大概還是要斷幾根肋骨之類的吧。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整理了一下儀容,小心翼翼地把隨身攜帶的書拿了起來。
書正攤開在某一頁上,上面的文字正發出金色的光芒,繁複的奇異法陣在書頁上若隱若現。利斯揮過書頁光芒隨即消逝,他闔上書本,偏頭想了想接下來的行動,最後還是決定回到他們暫時的住所。
將倒塌的玩具們重新擺回山堆上,利斯轉身離開了廢棄場。